荒謬的具現化,讀卡繆的《鼠疫》
前言
近來武漢肺炎一事沸沸揚揚,時至今日,我們依然奮力地抵抗病毒給人類帶來的死亡,卻也依然讓它帶走了許多無辜的生命。在歷史上,人類與疾病的戰鬥從未停止過,而病菌同時也是文明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。在這樣的防疫時刻,閱讀卡繆的《鼠疫》再應景不過了。
讀完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後,對於卡繆所有的作品,都有了不同層次的理解。《鼠疫》一書也是一樣,表面上是一個城市遭受瘟疫侵襲而封城,醫師與志願者們進行公共衛生措施與宣導的故事,實際上卻是每個人在面臨瘟疫時,在生活中對抗荒謬的過程。
瘟疫於個人的意義
在瘟疫來襲的過程中,每個人都表現出其獨特的一面。所有人一開始都不以為意,直到開始出現大量死者,市民和政府才驚覺重要性,並實施封城。封城與瘟疫帶給市民各不相同的影響,城市漸漸死寂,有些人找到了棲身之所,有些人則因失去希望而漸漸情感麻痺。卡繆正是從這裡帶入了他的哲學,瘟疫是什麼?瘟疫本身即是生活,是一切。這種普遍存在於生命中的無可戰勝的力量,即是荒繆的隱喻。
在書中,卡繆對於宗教的描述占了相當一部分的敘述。人類在面對絕望、自我的軟弱時,常尋求超然力量的協助與慰藉,宗教因而在瘟疫侵襲的市民生活中佔了一席之地。從宗教的角度來說,瘟疫是天譴,是神對人類的懲罰。那些因瘟疫而死的人,恰恰是一種贖罪,死亡讓他們得以解脫。然而,李厄醫師並不同意宗教的說法:
「我至死也不會去愛這個使孩子們慘遭折磨的上帝的創造物。」
主角李厄身為一名醫生,在瘟疫初期擔任了類似吹哨人的角色。李厄為了對抗瘟疫而身心憔悴,逐漸地在面對死亡時失去了情感。在醫生眼中,因疾病死亡的人是失敗的代表。不斷上升的死亡人數,在李厄眼裡即是永無止境的失敗。即使如此,李厄還是不斷地進行防疫工作,甚至成立了防疫小組,負責城市的公共衛生與防疫工作。在組建小組前,他與塔盧有一段對話:
塔盧附和道:「是啊,我可以理解。但你的勝利永遠都只會是暫時的,就這麼簡單。」
李厄似乎沉下了臉。
「是永遠沒錯,但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再奮鬥。」
「對,這不是理由,但我現在可以想像這場瘟疫對你應該具有特別的意義。
李厄說:「是的,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失敗。」
對於塔盧來說,這些都無關緊要,進行防疫、拯救生命為的是求得個人內心的平靜。他的思想,源自於年少時對父親工作的憧憬與失落的巨大落差,並意識到自己是死亡的間接執行者,所有死刑犯之死,自己都有責任。因而對李厄醫師說:「我於是明白了,這麼多年來雖然全心全意地認為自己在對抗著瘟疫,卻始終是個瘟疫患者。」
這句話暗示了之後塔盧的死亡命運,然而直到最後我們也無法得知塔盧是否得到內心的平靜。
瘟疫與荒謬
即使是永無止境的失敗,也要不斷奮鬥,對抗瘟疫這股荒謬的力量。如同薛西弗斯,即使石頭終將滾回地面,他依然不懈地推動巨石,並在過程中取得了勝利。
卡繆在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中寫道:
「假如這則神話是個悲劇,那是因為它的主角是有意識的。…今日的工人們天天坐著相同的工作,持續一輩子一樣的命運並不會比較不荒謬。但是唯有在那罕見的有意識的時刻,它才是悲劇性的。薛西弗斯這個眾神底下的勞動者既無能為力卻又有反抗之心,他明白自己的不幸境遇;這正是他走下山時在思考的問題。清醒與明智導致了他的苦痛,卻同時讓他取得了勝利。沒有什麼命運是不能被輕蔑所戰勝的。」
我們就像是在瘟疫死神底下的受害者,瘟疫揮舞著巨鞭找尋下一個受害者,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瘟疫過去,或是死亡。這是一種荒謬,也是李厄等人想反抗的命運。而到了最後,瘟疫過去,每個人都找尋到自己關於荒謬的解釋與答案。如同牧師在生病後死亡,也因他亟欲反抗「牧師看醫生」這件事情,而使得病徵「似瘟疫又非瘟疫」,這正證明了他的反抗並非沒有意義的。對每個人來說,其荒謬具現化在生命中的形式各不相同,或許無法永遠的戰勝荒謬,然而只要輕蔑命運,便也不會是永無止境的失敗。奮鬥本身就是勝利。
節錄:
他們自以為自由,但只要有疫災,誰都不可能自由 - p.50
打仗的時候,我們幾乎不知道什麼叫亡者。既然得親眼見到某人死亡,這個死去的人才有重量,那麼這些散布再歷史當中的一億具屍體,不過就是想像中的一縷煙罷了。 - p.50
一顆焦慮的心最大的渴望就是永不止息地擁有心愛的人,否則也希望自己不在的時候,能把對方丟入吳孟的睡眠中,直到兩人重聚的那一天為止。 - p.103
塔盧附和道:「是啊,我可以理解。但你的勝利永遠都只會是暫時的,就這麼簡單。」
李厄似乎沉下了臉。
「是永遠沒錯,但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再奮鬥。」
「對,這不是理由,但我現在可以想像這場瘟疫對你應該具有特別的意義。
李厄說:「是的,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失敗。」 - p.116
世上的惡幾乎都來自於無知,而善意假如未加以闡明,也可能和惡性一樣造成重大傷害。 - p.119
習慣於絕望比絕望本身更慘。
我於是明白了,這麼多年來雖然全心全意地認為自己在對抗著瘟疫,卻始終是個瘟疫患者。 - p.210